布袋和尚有首诗是这样描写插秧的,“手把青秧插野田,低头便见水中天;六根清净方为道,退步原来是向前”。插秧,以退为进,人在后退的时候,脚下的秧苗却是不断的向前。
在端午节前后,寂静的绿林小镇就开始进入农忙时节。基本上家家户户都是大人小孩齐上阵,在一块块亮咣咣的水田中,田埂上、堰塘边、秧田里,闪现着三三两两的插秧人。农忙赶节气,村庄无闲人。
插秧相较于挑麦草、耕田、挑秧,虽不算农忙时节中的重体力活,却是有一定的技巧、辛苦程度高、需要持久的耐性和耐力。每退一步都像是在行叩首礼,头不停地点,膝盖不断地向后挪,手中献上的贡品就是那一棵一棵青葱欲滴的秧苗,脑海中幻想的是几个月后沉沉甸甸的金黄稻穗,期盼的是五谷丰登的希望。
家乡绿林镇因为地处山区,相对平原的气温始终要低那么2-5度,似乎暖流因为大山的阻隔,要吹进山里也总会晚那么几天,插秧的时节也比江汉平原的湖区要迟到个5天到1周。田中栽种的经济作物一般分两季,一季稻谷,一季油菜;或者是一季稻谷,一季小麦。所谓的农村过忙月也就是指忙着收完小麦后又忙着插秧。厂河村的田地多为山坡地,水源相对比较充沛,山中的山泉水常年滋养着自上而下的层层梯田,村里到了插秧时节一般都是讲究顺序,水从山顶的堰塘引下来,秧苗也是自上而下有序的插满水田。乡亲之间讲究帮工,往往是我帮你家一天,你帮我家一天,像办酒席一样热闹。
插秧有一个很严谨的工序,首先要整田,而且田整的好坏,直接决定了秧苗的长势。田的平整是有讲究的,如果麦兜子耕出来在连续晴天的太阳下曝晒几天,土干透,以后放水一泡,耙一耙,水田似一盆浆糊,这种水田插秧最好。虽然近几十年都没看到有人在像儿时那样平整田地,但是工序我还是记忆深刻。
那时我的父辈采取的都是牛耕田,首先采用一种叫犁(有铁和木制的两种)的农具来犁地,一块田一般需要犁两遍或以上,然后是耙地(木制的骨架,铁做的齿),将田中的土块全部耙成小颗粒,最后放水用一种叫槽子的农具将水田搅拌成浆糊状,我们常说中国的农民是世界上最勤劳的农民,他们的精耕细作体现在整田中就是一遍一遍的打磨,处处体现出精益求精的工匠精神。每每小麦收割完,田耕出来,阴雨连绵,见不到光照,麦兜没有充分腐烂,这种田里面会有垡果子(硬土块的地方叫法),手插下去就像栽在鹅卵石上,直顶的指头生疼。若是有那么一点空档没有泥巴,秧苗的根不能插入底泥之中,这样秧苗缺少泥巴的包裹,就会漂浮起来,造成缺窝,这种没有整好的麦兜田插秧,对秧的生长发育都有影响,会直接影响水稻产量。因此我常常见我的父亲一遍一遍的搬着槽子在田中来回的转动,就是为了避免垡果子和缺窝的现象发生。
田整好之后接下来就是起秧(也叫扯秧头),起秧的人天蒙蒙亮(也称天麻麻亮,刚翻鱼肚白)就下秧池(育秧苗的田块)了,起秧的人坐在一个T字型(也有Ⅱ型的)的板凳上(我们俗称秧马,也算是儿时特有的一种玩具),两只手熟练地左右开弓,手指抄到秧苗的根须部位,一把抄起,不能将秧苗的根系破坏,然后在水中抖个5-8下,将秧苗根部的淤泥抖落,两手并一手,转成漩涡状,左手拿秧,右手熟练的从绑在秧马上的草把上抽出一根棕叶或是稻草,在秧苗的向上三分之二处一挠,左手虎口丫向上一移,右手捏着棕叶的那头一拉,左手大拇指自动地向上一推,两只手捏着棕叶再使劲一紧,打了一个活结,便将秧苗扎成了一把把。这个捆好的秧苗还有一个名字叫秧头,或是叫秧把,拔起的秧头整齐的放到身后,站成一排排,紧挨着摆放,就像等待出征的士兵,听候将军的一声号令,奔赴更加广阔的战场。
栽秧的人是一人一趟,从田头栽到田尾,为了保证秧苗之间的间距均匀,一般大一点的水田会提前扯线,标注好行间距,划成一栏栏,而打线的活相对轻松,都是由小孩来完成。由里到外俗称头趟、二趟、三趟……基本是按栽秧的技术、水平和能力排的,往往栽的速度最快的排在头趟,依次排下去,这水平、手速如何,没有人评定个一二三,全凭自己把握,插秧人依次摆开,往往向约定好的一样,排成一排,如同短跑运动员站在同一起跑线后,发令枪一响,一起开始。栽的过程中争先恐后谁也不甘落后,也不能落后,因为只要慢一点就会掉队,就会被“包饺子、关笼子”。
大集体时代,常说妇女能顶半边天,一般整田、挑秧的大力气活都由男同志来承担,而插秧的活以女同志居多。插秧时,田中水的深浅以漫过底泥为宜。太深了,秧苗难定根,容易漂起来;太浅了,插秧分秧不利索,泥浆溅得身上到处都是。
都说“三个女人一台戏”,在一起干活的女人多了就会唠嗑,找一些家常来说,当然也会唱歌。劳动人民的智慧是无穷的,当时我们村就有专门的插秧歌,隔着小河,两岸的村民在水田中边插着秧,边拉着歌“刀把丘...跑大丘”“大田插秧行对行,小妹要配俊俏郎”“小田栽秧窝对窝,泥巴尽头补两窝”......在阵阵欢声笑语之中,乡亲们似乎忘记了插秧的疲劳,阵阵歌声响彻田间地头,细细品来,依旧回味无穷。
插秧人要做到“胸中有横竖,手中有尺度”,窝距行距都有数,一般打了线的方框,人都是在格线中间叉开腿站着,两条腿在水田中交替后挪,左三棵,右三棵,分蔸均匀,秧苗直立,排列整齐,横竖都在一条线上,不能出现缺窝(秧苗栽得太稀或没有秧苗的地方)。插秧也有口诀“插秧苗,要细心,根根都要插均匀;不插浅,不插深,棵棵插在泥巴心”。会插不会插,先看两只脚。两脚要踩在2和3株之间,4和5株之间。这样插秧,秧苗才不会掉进踩水田的脚凹里。腰要软,能弯屈自由。当然,手更要巧,手脚配合,左手分秧,右手插秧,眼睛瞄准行间距,腿脚有序笔直后撤。将秧插得横平竖直,整整齐齐,这样插出来的秧苗既透风,又均匀吸收土壤养分,增加产量。
如果你是新女婿上门,你可一定要眼睛放光亮一点,手脚一定要勤快,好多七姑八婆为检验你干活利索不利索,就会关你的笼子,下田插秧时,你会被一帮姐妹围在田中,纵有三头六臂也插不出来,最后眼瞅着她们一个个插完坐在田埂上看你的笑话。碰到这种情况,头脑要灵活,她丢给你两个空缺,你千万不要给她补插,留下缺窝也不用管。谁留下的窝, 自己自然会去补,到时要你去,算帮忙,是人情。这样,她们才不会拿你当“憨姑爷” 说笑……
一般来说,插秧赶节气,十天半月,秧苗就会将村里的梯田全部铺满。一阵风吹过,秧苗随风舞动,仿佛一片绿色的海洋,更像一幅唯美的油画。
随着社会的进步,农业已进入机械化时代,插秧也改进为采取抛秧和直接撒谷子的方式进行,像那个时代的“牛整田,人插秧”已经很少见了,但是农耕文明的插秧技巧和个中艰辛、插秧时欢声笑语的情景却始终让我难以淡忘,那深刻的记忆就仿佛电影画面一样,一幕幕在我眼前浮现,插秧插下去的是我们对故乡的思念,是我们留在故乡的根,它深深扎在我的心中。这根,源远流长、四季轮回,如同春耕秋播、插秧收割,作为中国农耕文化的一部分,它将和犁、耙、槽子一样载入史册。插秧和传统的“牛耕手播,肩挑背扛”一样似乎已经进入了历史的长河,但忽而又让我惊醒,让我回味,随着时代的滚滚车轮,我们正在得到什么,又在慢慢失去什么,让人深思……
插秧,难以磨灭的记忆,难以抹去的乡愁……
沃野千里 (2021年10月20日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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